倒下去又站起来 站起来又倒下去

「撒野」解(丞飞丞)

这里满是阴霾,而他是迷失的羔羊,待宰。

蒋丞在小巷中穿梭,冷不丁想出这么一句话。他将衣领扯了扯,轻轻叹出一口气。顿时,湿润的乳白色像是坠入水中的色块晕开来般,漫成散乱的白线。

他不是个文艺的人。放在平时,他可能会想:靠,这什么冷地方!

但现在不一样。他的身边是顾飞。他们两个并驾齐驱。

三分钟前,他正在去顾飞家小超市的路上。说句实话——不是很想过去。就他这个摔炮,放在那群“不是好鸟”、李炎和顾飞手里最容易炸,唯一一个能处的过来的顾淼还死也不跟他说一句话。是他的人格魅力还不够吗?蒋丞愤愤地想。

但李保国的厨房实在太过贫瘠,物资匮乏到让他怀疑布置这间厨房的初衷到底是什么。他现在拿的出手的,只有一根蔫黄瓜。

他叹了叹息。自从来到这里,他叹气的频率就直线上升。如果是潘智在他身边,肯定会笑他:爷爷!你真成爷爷了!天天这么叹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甩了!然后他肯定会一拳打过去教教潘智什么是你爷爷永远是你爷爷。但他不能,因为潘智跟他离了十万八千里。他只能拿起桌上的钱包——不知道被偷偷动过多少次的钱包,甩手出门,就连关门的动作都充满了愤恨。

外面很冷,他打了个哆嗦,下意识地裹紧羽绒服。

街上人很少。荒芜——?倒也没有。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周围一排平房,门店也都开着,几个脸色灰白如旧墙的老人坐在店门口,望着死寂的天空。一只乌鸦从他头顶飞过,看也不看这片废墟一眼,昂着脖子飞远了,似乎就连它也唾弃这是非之地——还唱着悲怆的哀歌。

“啧。”他咂了咂嘴,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。

“哟,丞哥,心情不好啊。”

蒋丞愣了愣,然后环顾四周寻找着生源。一个挺拔而修长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,提着个布兜。一撮毛线从布兜破了的一角谈出头来,暴露了身份。

“顾——飞?”蒋丞张了张嘴,到最后却只冒出来一句对方的名字。他曾经不止一次地仔细揣摩着这个简洁有力的名字,反复吐出这简单到不能行的两个字。嵌进那人名字里就披上了一层“自由”的字眼。

啊,自由。蒋丞被自己逗乐了。顾飞确实——在某种意义上,挺自由的。他可以不顾他人看法地、只要不爽就一个拳头砸上去,把人往树啊墙啊这种东西上抡;也可以优哉游哉地交上去胡编乱造的试卷;甚至可以看着妹妹被欺负的狼狈模样,一脸淡定地叫声“粪球”,然后轻轻拍着她的头说回家。再怎么心大的,随性的,也没到这种地步的吧。蒋丞撇嘴。

“喂丞哥,你就是心情不好吧。”反应过来时提着一兜毛线的人已经走到眼前了。顾飞伸手作势去碰蒋丞的脸:“一会儿咂嘴一会儿撇嘴,学霸这是怎么?嫌这里的考试无聊了?”

“呸呸呸,君子动口不动手。干嘛呢干嘛呢。”蒋丞拍开顾飞快要贴到他脸上的手。

“动口?”顾飞挑起一边眉,意味深长的地重复了一遍蒋丞的话。他念得很慢很慢,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咬出来的。蒋丞只觉得他念这两个字的时间过得实在漫长,所以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,笑了场:“恶不恶心你。”

“我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。”顾飞一脸无辜:“不过,这才对嘛。这才是我认识的,丞哥。”

“你跟谁学的说话方式,怎么还一顿一顿的了?”蒋丞说:“想当领导呢?”

“不敢不敢。”顾飞笑道,他的笑明媚得好看,蒋丞突然觉得自己不怎么冷了:“学霸,作业写完了吧?我这边还没动呢。”说着他耸了耸肩,露出无可奈何的焦虑表情。不过,一看都知道是装的。蒋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顾飞这演戏的技术,和他打架的技术比起来,差了真不知道有多少个小明爷爷。

“要抄就说!”蒋丞大步往前走,一幅“我最拽”的架势:“所以都说了,你这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又是跟谁学的?你就是想当领导吧?赶紧变回我认识的顾飞。”他说,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。

“遵命。”顾飞跟着他傻笑:“那就多谢了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加快了跟上蒋丞的步伐。







这之后的一路上他们两个就再没说过话。

蒋丞有时候悄悄地斜眼去看顾飞——不,是光明正大的,他想。大老爷们儿看兄弟,有什么偷看不偷看的!怎么叽叽歪歪跟个娘们儿似的——丢脸!他暗自怒骂,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,但眼神还是不安分地往人家身上瞟。长睫毛...好长的睫毛。垂着眼的时候,温和地改在眼上,竟还有几分秀气。蒋丞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顾飞。他安静的时候,像毛顺下来的小猫。爪子也收了起来,只剩下暖暖的茸毛,让人看了就想去顺一把这温暖——

“君子动口不动手。你说的。”顾飞忽然说,但两手仍插在兜里,似乎也没有拿出来的意思。而蒋丞被他这么一说也才恍然意识到,自己的一只咸猪蹄,恰恰搭在了顾飞的一头软毛上。

“啊...啊?啊。”蒋丞惊慌失措地拿下手,条件反射地向后跳了一米远。尴尬顿时涌上来,他涨红了脸,手忙脚乱地为自己失礼又怪异的行为牵强辩解着:“顾飞,你——你别误会。抱歉,我只是...手冷。对,手冷,仅此而已。我看你这鸡窝一样的头发就想肯定暖和才去摸的。...毕竟给儿子顺顺毛。”说完还“嘿嘿”两声,生怕不够尴尬。

顾飞朝他翻了个白眼,任由他手舞足蹈。蒋丞长这么大,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失态。他现在几乎是崩溃的。顾飞的目光再没从他身上移走,那是一个似笑非笑的、意味很深的、他看不透的目光。

如果,顾飞是一道题。那么,蒋丞想,绝对是道无解的题。






“丞哥。”顾飞走进店,一屁股坐在沙发上。店里之前都没人看着,也不知道他到底心多大才放着店面不管、出去买毛线。他脱了外套对蒋丞说:“从刚才就想问了。你——不带书包过来怎么借我抄作业?”

“哟,小瞧学霸?”蒋丞一挑眉,双手抱胸靠在墙上,对他吹了个口哨:“你信不信,我就是现场写都比你抄的快?”

顾飞一听乐了。他摊摊手,重心往后让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,翘起二郎腿:“那还不如你直接帮我写。...算了,就你那字...”接着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蒋丞去看他的模样。

蒋丞不爽地锤了锤墙。顾飞轻轻嗤笑了声,又说道:“不过,丞哥你也太小瞧我练习多年的抄作业手速了。”

“那么就来比比吧,”蒋丞利落地拉开顾飞扔在地上的书包,三下两下扯出几本练习册,霸气地往收银台上一扔:“不过你得给我个缓冲,先写十分钟。”

顾飞抬了抬下巴,姑且伸手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而蒋丞却不看他,从收银台上随便抽了只笔,迅速进入一个学霸应有的专注状态了。



蒋丞是真学霸。顾飞停了停手中的笔,微微侧过脸去看蒋丞。

那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对着顾飞的英语练习册进行一通凌辱。——没错,凌辱。顾飞想。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用词是如此精准。蒋丞几乎是顿都没顿,头也不抬,呼呼两下写完一道题。顾飞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思考——又或是思考太快,手的速度跟不上脑子的运作,写上一道题时盯着下一道题,思路也已经出来了。他从不认为自己抄作业的速度有多慢,但蒋丞的写作业手速不得不让他甘拜下风。

蒋丞还是略胜一筹。

他正抄着数学练习册。蒋丞龙飞凤舞地狂草字体让他用命地去仔细分辨。他不想抄了,就这么认输得了。顾飞叹口气。反正这玩意儿也没什么好比的吧。但他却勾了勾嘴角,脑袋里蹦出来个坏念头。

“丞哥——你这题解错了吧。”顾飞一扔笔,对着蒋丞喊,喊得很慵懒,颇有挑衅意味。

“嗯?”蒋丞的魂被这么句话突然勾了回来。他虽将头往这边探了探,但手上动作却不停下。这才让顾飞在心里又感叹了句这人的学霸之气。蒋丞等解决完手中这道完形填空后才离开座位走过来,说:“你一边抄答案还一边检查错误?——不,是你还能看得懂这些题?你不都不听课的吗?”这时他才突然又想起来老徐对顾飞的评价——“聪明”。

切,他暗忖,这小子十有八九是来找茬的。但还是叹了口气问:“哪道?”

顾飞笑得眉眼弯弯,很好看。他随便指了道看上去题目就挺长的题:“——这个。你思路都不正确吧。”他是随口胡诌的。其实蒋丞只要再追问一句,顾飞就得露陷。可蒋丞只是一手撑着桌子,一手从顾飞环过顾飞脖子,拿起他扔到桌上的笔探下身子开始给顾飞讲自己的思路。

“我再梳理一遍,”他说:“你看啊,这个题意...”

顾飞对一切有关于学习的,都是瞬间神游天外。所以蒋丞接下来说了什么,他一个字儿都没听到。他单手撑着半边脸,仔仔细细地打量蒋丞的侧颜。认真的样子,英气而棱角分明的脸庞。他有一种气质。一种高傲的,不属于这里的气质。他的眼中很少有别人,像形单影只的鸟,孤高的、清冽的鸟。顾飞有时会看不懂他,那双眼睛太过复杂,说不上是喜怒哀乐。

梳理——排斥。除此之外别无他无。他想。

“...啊,还真算错了。”蒋丞猛地一扔笔,笔与桌面碰撞爆炸出的响声把顾飞从天外给吓回来了。受惊的人怔了怔,看着蒋丞独自一脸懊恼:“切,你这瞎蒙的吧?还是说你真有听课,这些题其实你都会?玩儿我呢顾飞?”

“...你猜猜。”顾飞笑笑。他也没想到自己今天有幸运加成,随手一指居然真的找出一道错题。他对蒋丞的正确率很认可,一百道里面最多两三道,今天这百分之二三的概率还真让他恰巧碰上了。

“别得意啊,”蒋丞揉了揉自己的头发:“小心上天。”

“好。”顾飞说。他又突然觉得蒋丞很好懂了。至少如果蒋丞是一道题,一道绝世难题。那么管他是精打细算还是误打误撞,那么,他想,他顾飞一定是这题的唯一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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